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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• 我与新城大院的那些往事(叁拾伍·只唱红歌)
  • 2022-07-19 20:41:54
  • 叁拾伍
    ·
    只唱红歌
    考察组很快到了西京城,郝处长碍于礼数,派了韦司接车,但本尊是难以到场的,吉调研员听说后,主动请缨代表处室在西京饭庄招待考察组一行,以尽地主之谊。
    西京饭庄是位于东大街钟鼓楼广场附近的一座百年老店,始建于公元一九二九年,民国时以“秦菜正宗”、“秦川风味大全”傲居西京,后因西京事变在此多次会见张杨二将、促成西京事变和平解决而名声大噪。建国后在的亲切关怀下,饭店不断扩建、宾朋无数,渐次称为西京城对外接待的一张金字招牌。
    吉调研员是见过大世面的人,他是唯一一个从原劳动厅核心处室退下来的老领导,那时候他所在的部门风光无限,左右着全省企业岗位的安置工作——现在的人多听说过人事厅调配处,知道那曾是全省分配干部的实权部门,但再往前推是劳动厅调配处,市场经济初期企业的待遇大大超过政府机关,到企业去曾是80年代末90年代初所有国人的共同梦想。大到市长厅长,小到科长股长,凡是对生活有点追求的人,无不需与调配处发生点关系。是故调配处的处长,一定程度上比排名靠后的副厅长权力都大。
    但官场进阶有一个潜规则,那就是“大热必死”。越是实权部门,越难以晋升,时运不济的时候还容易翻把子。吉调研员就是当年和人争得太胜,而被上面的领导各打五十大板,发配到权力稍弱的边缘处室,从此辉煌不继。
    但吉调研员毕竟是干过大事的人,平时仲裁处里的事务少有进吉调研员法眼的,而被郝处长认为是逆天的公选事件,在吉调研员看来,是再正常不过的破格提拔——只有不让进的,哪有不让出的道理?
    吉调研员自然也懂得当此之时,非“西京饭庄”不能堪当大任,菜好不好吃是一回事,规格够不够高是另外一码事。
    亚川区委组织部派来的三名考察组干部,也大约懂得了一些,他们在席间并不自如,一味的迁就吉调研员历数往事,两个小时下来,菜没动一半,酒却喝了满瓶。
    亚川的干部一定以为这就是本处的处长大人了,进门时我自然不会把“调研员”这样的书面性称呼摆出来,随口一句“吉处长”显得应景识时务。何况吉调研员不论从哪个角度来看,都显得比处长更像处长——资深的年龄、不凡的阅历、周到的礼数、自信的谈吐……如果他真的是处长就更好了。
    考察组的带队姓苏,是亚川区新近提拔的副处级镇街委员,年龄三十五岁上下,但因山城人面相年轻,看起来比我大不了多少的样子。随行还有一位组织部干部科的陈科长,精干利落,反比苏委员更老练些。
    “明天上午还要请你们吉处长出面召集一个会议,我们要和相关人员见面。”觥筹加错、酒足饭饱,苏委员似乎已经把我当成未来的同事了,开始随性攀谈起来。
    “哦,我忘了告诉你,他是我们的调研员,我们的处长今晚有事,不过他出面没问题。”
    “他不是处长啊……”苏委员突然像鼓足了气的气球泄露了一样,瞬间松弛下来,深情中竟闪过一丝轻视。
    我意识到自己可能不该这么坦诚,以吉调研员的气度,说是副厅长都不过分,虽然因为年龄大了只任了一个调研员,但也是在厅里备受尊敬的处级领导啊,亚川区的干部何以如此反应呢?
    我这时并不知道,在远隔千里的亚川区,并不遵循大院的任命规则,他们那里把调研员、副调研员作为正常的一种非领导职务对待,正科之上、但尚不够认命副处实职的人,往往就走了副调研员的路子。调研员,也多是在能力或性格上存在一定欠缺,不堪委任实职,但资历超格者方以此安抚。
    这官场生态的差异,造成了双重的误解。在亚川看来,年过五十的“调研员”该有多大的威望呢?在大院看来,我后来的任职显得荒诞可笑——一个年近二十七岁的女娃,怎么能成了“副调研员”呢?
    这双重的误解,让我的告别之路显得比其他任何人都崎岖晦暗。
    吃过晚饭,吉调研员自行返回,留下韦司和我,陪考察组一行夜游鼓楼。
      鼓楼一带是西京城最具代表性的旅游目的地,狭窄的明清街道每天都挤满了天南海北、各种肤色的游人行客。西京城这些年的文旅产业不断升级,西边的法非寺、南边的大唐欢乐城……但都无法撼动鼓楼回民巷的不朽魅力,蓝蓝酸菜炒米、马三灌汤包子、坊上烤肉……这些卖了几十年的老招牌虽不见扩张,却长盛不衰。当然,回民巷小吃的味道已大不如前,游客的增多、商业化的侵袭使得原本淳朴的伊斯兰风情已经掺杂了汉人的精明,外地人多是慕名而来,本地人却很少在这里消费。
    本地人不常光顾这里,还有一个原因,就是这里是西京城里贼娃子出没的高危地带。西京城曾有一阵被称为“贼城”,满大街乌泱乌泱的小偷群团,谁没在西京丢过钱包,不算得真正的西京人。
    “进入这里一定要小心钱包!”我警觉的向苏委员和陈科长提醒。
    苏委员一脸笑意,仿佛并不把我的话放在心上。
    “不是开玩笑,西京过去是有名的贼城!”
    “哈哈,没事的,我们这里有一位警察!”苏委员笑着看向陈科长。
    “你是警察?”
    “嗯,我以前在派出所呆过。”陈科长一脸神武的回答。
    “那也不行,你现在不是啊!”我依然不放心。
    “这你就不动了,这警察和小偷的关系就好像猫和老鼠的关系,小偷隔着几米远都能闻见我身上的味道!不信你等会看!”
    果不其然,平日里如临大敌的回民巷之旅今天变的容易多了,没有了被贼惦记的烦恼,一行人穿梭在风情撩人的夜色中,看灯火通明的街市,闻香飘四溢的美食,绿色的灯束把上百年的国槐点亮,钟鼓楼绚丽的依托在深蓝色的夜幕中,圆月当空。
    “回家了没有?赶快结束,明天让他们来农城再好好逛!”老皮打来电话催问。
    “不用了吧,他们明天办完事就返回了。”我对老皮工于接待的习惯也不甚认同。
    “你懂个辣子,办完事直接到农城,我叫了个商务车来接,就这!”
    老皮对于接待工作的重视,一来是受了那些年“跑步进京”的影响,二来是跟自己曲折的公务员考试经历相关。来农城前,老皮曾经以待业青年的身份先后报考了铁川市政府办公室、铁川市人民法院,但都是在政审考察环节莫名其妙的败北,以至于后来考农城开发区的时候,一辈子没求过人的老皮父亲使尽了平生所有的人脉关系。
    “你们现在只是副处级职位的考察,还没有定岗,因此考察至关重要!”老皮反复叮嘱,这也是他想尽方法做通郝处长工作的原因所系。
    但他哪里知道,此时此刻在河南、江西、山城等地考察的亚川区干部,并未得到像苏委员等人的这般礼遇,他们大多履行完程序后即刻返程,更有甚者连用餐都是自己解决。而被考察对象的职位,确实非组织部所能左右,那位风度儒雅的区委书记,早已在脑海中形成了初步的结论,他所需要的,不过是几天后常委会议的集体通过而已。
    第二日,苏委员等人先后会见了人事处叶朝云处长和本处的几位领导及同事。林处长、韩威、白辉、高洁,以及人事厅转来的三位新同事自是好话说尽,郝处长虽业务繁忙却也进行了短暂接见,分管本处的金厅长特意托林处长转达问候,并主动致电叶朝云处长,交代务必办好此事。
    叶朝云在两厅合并后继续负责新厅的人事处工作,这两年虽然风雨消磨,不少处长两鬓微霜,但叶处长依然玉面不老,几次在楼道里相遇,觉得其体态愈发丰腴、气质愈发纯熟。
    “小果,你来一下。”叶朝云温婉的声音出现在电话里。
    “叶处,您找我?”走进位于五楼中间的人事处处长办公室,一股清香扑面而来。
    “啊,来了,快请坐!”叶处长理了理额前的刘海,素手微伸,示意我坐在她的对面。
    “你刚来那会儿,我就认定你很优秀。”叶处长朱唇微启,说起话来依然如春风般柔和,“听说你考上了亚川区的副处级干部,很厉害啊!”
    “哪里哪里,西南边陲人才匮乏,咱不过是滥竽充数罢了。”我摇摇头,等叶处长的下一步想法。
    “我以前只是一个学校教师,也是通过考试进的劳动厅,我支持你!”
    叶朝云的态度让我大为放心,需知在大院的机关里,公务员的管理权限其实不在各个业务处室,而全在人事处手里,人事处处长决定着奖优罚劣、考核晋级,只要干部不撞了人事部门的红线,业务处室的处长大抵对干部是没有狠招的——这也是机关干部“铁饭碗”的根本缘由。
    “但是呢,我也想请你考虑清楚,山城是什么地方?地无三尺平,哪有我们秦川好?亚川呢,我也大致有了解,是山城的郊区,过去的小县城,你到那里就好比到了最基层,我担心你今后的成长空间啊!”
    没想到平日里只关注组织人事工作的叶处长,竟对地理风物还有如此广泛的了解,我望着她含笑脉脉的黑眸,顿时没了主意。
    “实话跟你讲吧,自打我们劳动厅和人事厅成立以来,几十年只有进的,没有出的,你好好想想,出了这门再进来就难了,副处级嘛,早晚都会有的……”
    叶处长的一番话着实撞击了我的心灵,此去千里,背井离乡,前途究竟如何我也没有底数。
    叶处长似乎看出了我的犹疑,“其实呢,现在我也该把一些过去的事情讲给你了,你一开始来,本是被我相中的人,本欲把你留在人事处,可是……”
    接下来的话无需挑明,谁都知道在省级公务员分配过程中的种种人情款曲,她即便不说透,我也能猜出个究竟。
    “所以,我今天呢,其实是代表厅里给你谈个心,希望你留下来,不要有什么负担,以为自己考了别的单位,厅里领导就会怪罪你。相反,你的举动已经引起了领导们的关注,下一步前途无量哦!当然,我也尊重你的选择,如果你考虑好了,一定要走,厅里绝不阻拦。”
    叶处长的话,无论反正,都说得入情入理,听得人熨贴。
    “太感谢处长了,我会认真考虑的!”叶处长把我送到门外,看着我离去后方返回。
    刚过十一点,老皮找的商务车就停在了大院东门口,苏委员等人顺利的拿到了政审资料,准备晚些时候订票返回。
    “不行,车都备好了,你们如果就这么走了,我们就白安排了!”我向苏委员解释着,“不要想太多,我只是作为一个朋友邀请你们,来西京不去趟法非寺岂不遗憾?”
    “苏委员,明天就是周六了,我们下午回去也是放假。”陈科长插言。
    “那好吧,但是一定不要再安排了,我们自费、自费!”苏委员总在担心着什么。
    “行,苏委员!”我应承着,“走,法非寺!”
    法非寺离西京城80余公里,个把小时候,商务车停在法非寺宏大的停车场内。老皮和六爷已经等着了,一见到我们,老皮就慌忙把苏委员、陈科长拉到一旁,点烟寒暄,六爷趁着空档取了票。
    “不行,这个票我们自己买!”苏委员坚决推辞着。
    “这是公共景区,不要钱,走走走!”六爷挥挥大手,先往大门走去。
    苏委员无奈的跟在后头,一路扭捏。
    法非寺是世界级的胜地,二十多年前因发现佛骨舍利而名震宇内,但僵化的文物管理,使这座本应与埃及金字塔、雅典神庙齐名的物质遗产,并未得到应有的地位和价值。所在地助化县守着这座旅游富矿,却也依然经济凋敝、民生多艰。鉴于此,省政府决定让曲池新区控股的文旅公司负责法非寺景区的全面开发,以实现振兴地区经济、做大文化产业、建设文化强省的宏伟目标。
    曲池文旅公司的班底多出身于房产企业,多年来已经在西京地区形成了辨识度极高的建设风格,这种既复古又奢华的风格,用一句他们在太液宫改造工程中打出的口号来形容最为贴切——国人震撼、世界惊奇。
    被曲池文旅打造后的法非寺景区,一改往日破庙旧院的风貌,几公里开外,游客就步入了景区大门,一路向北,数里之长的道路让人疲倦乏味,多数人不得不于途中乘坐价格不菲的电瓶车继续,据说这也是曲池文旅一项秘而不宣的赚钱法宝。
    穿过鸠摩罗什的黑色雕像和漫长的文化长廊,被网友称作“西京十大丑陋建筑”的合十塔便近在眼前。
    叶朝云说山城地无三尺平是真的,这些亚川来的干部,虽然身居相对平坦的山城川地,但面对动辄千亩平川的大西京时,那种激荡心灵的感觉还是很明显的——“大气、大气,太大气了!”
    游历完毕,老皮以景区没有吃饭的地方为由,把一行人带往农城就餐。是时黄昏初临,农城水运中心的天空正在被晚霞装点,低矮的田园饭庄里,一桌安排有序的晚宴正在铺陈。
    经过了一夜两天的见闻,苏委员等人已经明白了“秦川的规矩”。以老皮为首的农城干部,自然是以喝趴几个为己任的,但他们大大低估了这些其貌不扬的山城男人的战斗力。
    杨局长再次出席,作陪的还有财政局的陈局长、市政公司赫经理等几位同仁,,只等着主陪一声令下。
    几番往来,老皮已渐入云端,陈局长、赫经理也已面若桃李,只剩下杨局长还在看似稳定的领衔着,“苏委员,额们秦川的规矩是……”
    这边厢,苏委员、陈科长等人丝毫没有懈怠之意,反倒越战越猛,不仅大口大口喝酒,肉也一样大口大口吃着,这阵仗,看得农城干部不寒而栗。
    酒席终于鸣金收兵,喝高了的赫经理大手一挥,“走,苏委员,哥请你们唱个歌!”
    “不行不行,绝对不行!”苏委员脚跟稳固的谢绝。
    “有啥不行嚒,额私人请客,走!”赫经理斜倒在陈科长肩上,搂着陈科长的胳膊,“走!不去不给老哥面子!”
    “苏委员,要不咱就去一下下?”陈科长试探的问。
    苏委员看着一排斜三倒四的农城干部,面露得意,终于豪迈的说了一回,“走!但是我们请客!并且,不能唱别的歌曲,只能唱红歌!”
    这一声洪钟从苏委员弱小的身躯里发出来,着实惊了众人,老皮的酒意仿佛醒了一些,眼睛里满是敬慕之情。
    “走,只唱红歌!”赫经理的胳膊在空中轮了个半圆,一干人消失在农城清凉的夜色中。(待续)


    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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