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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• 睡前故事:《念仙童》
  • 2022-07-06 21:08:56
  • 念 仙 童

    贺喜
    相遇,再见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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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疯狂粉头意外遇见退圈童星。

    当这场跨越半生的大型追星活动宣告落幕时,

    时间的眼泪终于流下来了。




    二零零零年,一部叫做《仙童奇缘》的古装武侠奇幻电视剧红遍大江南北。

    该剧男主角由童星耿莲饰演,那时他年方十四,容貌俊美,颇有仙气,加之又从小习练武术,擅长各类高难动作戏,堪称是该角第一人选。

    遥想当年试镜时,十来个小子一排站开,有人表演古诗朗诵,有人表演红歌独唱,只有耿莲一人打平地猛地窜上半空,给副导演表演了一套少林拳——正所谓鹤立鸡群,他因此被相中,做了男主演。

    该剧一经播出,广受好评,耿莲也就成了同龄人的偶像。于是各路黑心商人抓住商机,疯狂盗印耿莲在《仙童奇缘》中的剧照,做成贴画、海报、水晶挂饰等。这类劣质周边通常在小学门口小卖部售卖,被老师家长统称为“骗小孩钱的玩意儿”。


    骗就骗,陈一念不在意这个,他家里有钱,心甘情愿。他还争取要集齐仙童全套贴画,甚至不惜以高价向同学购买少见版本。因为小卖部老板说,集齐一套贴画,可换仙童最大尺寸海报一张。

    陈一念自打五年级看了《仙童奇缘》,想象力一发不可收拾,天天披着床单在家里练神功。那年他爸获得优秀主治医师称号,家里开宴大庆三天。他爸醉醺醺乐呵呵地问他,念念,长大以后和爸爸一样当医生,好不好?

    陈一念说,不好!本座不当医生,本座要修仙!

    他爸怒道一声,逆子!继而又和其母陷入“这孩子就是一个错误”的追忆中去了。


    逆子一天天长大,可他对仙童的爱慕从未改变。

    陈一念升了初中,学会了上网,他成立了仙童耿莲贴吧,自己做吧主。谁要胆敢在吧里说耿莲半个不字,他就立即发动同好前去攻击。

    陈一念又升了高中,他开始玩人人网,又在人人网上拼命寻找耿莲的踪迹,然而无果——但也不是毫无成果,他找到了耿莲的高中同桌,还和那女孩聊了不少。那女孩说,耿莲身材很瘦,脸很漂亮;但他经常出去拍电视剧,学习跟不上,所以理科成绩不好;他家住北京蓝靛厂附近,不过零一年蓝靛厂大改造,也不知道是不是搬了,她没好意思问——

    陈一念后来请求那个女生转告耿莲,他还有很多粉丝,希望他能注册一个人人帐号,或者加入他们的贴吧家族,这样大家才能更好地交流。

    可是好几个月过去了,耿莲什么也没有做。

    陈一念颇为失望,不过转念一想,耿莲是童星,别的小孩撒尿和泥玩的时候,他就在赚大钱了,肯定有很多女生爱慕他,每天前呼后拥地追随。试问一个现实生活充实的大明星,怎么会和他们这种无聊货色混到一堆?

    自此,陈一念不再妄求和耿莲本人交流。他心想,莲嘛,只可远观,不可亵玩焉,那我就远远看着好了。

    转眼到了高三,学习任务愈加繁重,陈一念被他爸禁了电视电脑,后经陈一念顽强抗争,终于得到一周看三次电视的机会——他还在等着耿莲的新电视剧播出吶。

    时间飞渡,电视剧没等来,倒是等来了高考。在高考中,陈一念因填错了一道语文填空题,与首都医科大学失之交臂,从而被第二志愿,即北京工商大学录取——陈一念的志愿全填了北京,他非要去北京见见耿莲不可,哪怕只是隔着剧组,远远地看一眼。


    值得一提的是,陈一念填错的那道题,正确答案为《爱莲说》,他错填为《耿莲说》。

    耿莲说什么了?唉,耿莲他什么也没有说呀。陈一念望着床头那副海报闷闷不乐,在海报上,耿莲眉目如画,仙袂飘飘,又执一柄利剑,作翩然飞身状,宛如仙童下凡,美不可言。


    四年弹指一挥间,陈一念大学毕业了。在这年,那部叫他望眼欲穿的电视剧终于播出,可主角却不是耿莲。陈一念心觉不对,急忙登上贴吧发帖询问,然而时过境迁,不是个个粉丝都如陈一念长情,那里早已人去吧空,压根没人搭理他。陈一念转而登上人人网,但此时人人网日渐衰落,早就没什么人玩,他发了许多次消息给那个同桌女孩,但她一直没有回复。

    陈一念又拼命进行一番搜索,这才发现,在他忙着长大的这几年,耿莲早就销声匿迹,不再拍剧了。

    陈一念哭了一晚,不是大哭,是憋屈的哭,泪水顺着太阳穴直往耳朵里灌。他不是没想过,或许某一天他就长大了,再也不喜欢耿莲了,这个梦就会醒,但他没想到,梦不仅醒了,还是被一耳光抽醒的。


    他哭了一晚,第二天照样起床找工作。陈一念这时候才发现,他家里不算有钱,只是小时候的东西太便宜,一大张贴画才一块钱,由得他挥霍。现在不同了,他妈是护士长,常年熬夜,积劳成疾,终于办了病退;他爸一人苦苦支撑,可前些日子又被医闹打了,目前在家养伤,听同事说,即便好了,也会失去劳动能力——养家重担就这样落到陈一念身上。

    没过多久,陈一念找了工作,做房产推销。从此他每天推销得口水横飞,提着户型资料风里来雨里去,为了卖一套房子,和客户喝酒喝到当街呕吐——历经万千险阻,几年过去,他终于做到了客户经理,生活舒适,收入不错,还在家乡买了套房子,除了应酬多些,一切都好。


    某天应酬时,公司和客户两帮人抢着付账。老板和对方老总手里攥着百元大钞,两人斗拳似的疯狂抢夺,眼见己方要落下风,老总立马扯开嗓子,小陈!快去付账!

    陈一念闻声,嗖地一个旱地拔葱,抓起公文包就要跑去收银台。

    谁知对方老总也有撒手锏,他喊道,王秘!把小陈包抢了!不准他给!今天帐我们付定了!

    王秘瞬间施展一个梯云纵,忽地追上陈一念,一个太极匀手把包夺进怀里,不允许他掏钱付账。

    陈一念试探地扯扯包带,王秘双臂紧锁,把包移向另一边。

    陈一念无奈,他捉了包带,王秘箍住包,两人各为其主,各司其职。他们就这样站在收银台前,等着双方老板演完这场戏。

    等待漫长无聊,陈一念等得快要睡着,王秘忽然惊喜道,哎,陈哥,你还挺复古的嘛。

    陈一念低头一看,王秘指着他的包带,在包带皮质部分有一张贴画,是成色尚新的《仙童奇缘》——这是因为陈一念学习小学女生,在贴画上涂了无色指甲油,防氧化防污渍,这才能保存至今。

    陈一念纠正道,什么复古,这叫念旧。

    王秘摇摇头,说,我看这也不叫念旧。

    陈一念问,那叫什么?

    王秘笑道,这叫时泪。

    陈一念尬笑一声,表示不懂。

    王秘说,您连这个都不知道吶,真是现充。这是网络语言,时泪时泪,就是时间的眼泪,用来形容那些年代特别久远的东西。

    陈一念回味似的笑笑,像爱抚孩子一样摸摸那张贴画,应了一声,是诶,时泪。


    ~

    二零一七年,上头发来通知,北京海淀区蓝靛厂改造终于临近尾声。陈一念就在这时接到委派,要求他陪客户去视察环境,分析分析那儿有否商业价值。

    陈一念同客户一路驱驰去到蓝靛厂,历经十数年改革,那里楼房成片,马路宽敞,可沿着南大街一路向东,在尽头处,仍有少量破旧老式民居等待拆迁。

    视察路上,客户突然望见一间关帝庙,那庙香火惨淡,尘灰遍地,仿佛摇摇欲坠,但客户却满怀兴趣,一定要进去拜祭。

    陈一念说,,您真要进去?感觉这庙都荒废了。

    ,说,小陈你这就不懂了,车马路上,逢庙必拜,有助生意兴旺啊,哈哈。


    ,又是烧香又是磕头,久久不出。

    陈一念等得无聊,只好走到一旁人家院墙下歇脚。他坐了一阵,偶然抬头望见头顶枝叶交错,绿叶筛着阳光,微光点点,春风稍凉,人间四月天。

    自成年来,陈一念少有这样放松的时刻。他微笑着闭上眼,深吸一口气,坐在石阶上将双腿伸展开来。

    陈一念没形象地瘫在人家石阶上,侧耳听着小鸟轻叫,阳光洒在眼皮上,他好像回到小学了,无忧无虑,快乐游戏,天天追剧,认知中面值最大的钱是十块,爸爸打开钱包,里面有的是。


    陈一念沉浸在想象里,忽然听到身后门环撞动声,他转身一看,有人打那扇灰红大门里出来。

    陈一念拍拍屁股连忙起身,说:“走得太累了,跟您门口坐了一会儿,真不好意思。”

    那人正拍裤腿上灰尘,边拍边说:“甭客气,您坐吧。”

    陈一念哈着腰,还没来得及答应,那人抬起头来,和他打了个照面。


    耿莲。

    陈一念三十年人生里,有近二十年都对着这张脸,所以一眼就认出来了——即便这张脸青春不再。

    陈一念手一松,公文包猛地坠地,他也不理,只管指着对方惊喜道:“耿莲!”

    耿莲怔了一怔,很快笑道:“您认识我?美工那边介绍的?”

    陈一念说:“美工?不是,我从小看您拍的戏啊,《仙童奇缘》,我是您粉丝!一直喜欢您!”

    耿莲笑容霎时变得尴尬,他摸摸裤袋,又马上松开,好像两只手都没处放了似的。

    沉默几秒,耿莲说:“谢谢您喜欢,老早的事儿了,早就没拍戏了。”

    陈一念问:“为什么?哦,您是不是考大学,所以不接戏了?”

    耿莲咂咂嘴,眼神忧郁,仿佛陷入回忆,又说道:“不是,考大学,我哪儿有那本事,成绩一直不好。”

    陈一念追问:“那您怎么就不拍了呢?”

    耿莲叹口气,可是望着陈一念殷切眼神,拒绝人家也不像话。于是他拍拍腿,说:“当时拍一个电视剧,意外堕马,把腿摔断了,一直没好,落下病根儿了——后来就再也没拍戏了。”


    陈一念徒劳地张张嘴,他不敢相信。可是再观耿莲,他额窄颌尖,眼神疲倦,不自信的目光闪闪躲躲,双手不自然地夹着,神经质般不停扭着裤兜。

    陈一念缓了缓,又问:“那您现在在哪儿高就?”

    耿莲说:“不敢说高,低就,低就。现在有时候跟着摄影混,有时候跟着美工混——对不住,刚以为您是找人做美术的。”

    陈一念忙摆手:“没有没有,您,哎,我就是陪老板来看看这边地皮的。”

    耿莲眼神一亮,他问:“您是搞房地产的?”

    陈一念说:“哎。”

    耿莲忙掏了包烟出来,打开一抖,只剩一根,他轻轻捉住那烟,递给陈一念,又问:“您看我这个房子怎么样,是不是拆迁以后,能还套不错的房子?”

    看着耿莲这样,陈一念心里一疼,忘了去接烟,他只说:“您看这边,交通比较发达,建了好多个居民小区,旁边还有超大型购物中心,我们老板觉着,还是比较有价值的。”

    耿莲听见这话,展颜一笑,这笑终于没那么为难了。他拿着烟的手支在半空,做个屋里请的手势,说:“要不您屋里坐坐?”

    陈一念说:“不了不了,看您要出门儿,不好打搅。”

    耿莲弯腰捡起公文包,呵护地拍拍,递还给陈一念:“那咱们就这儿坐坐吧,我还想问您点关于房子的事儿。”

    陈一念说:“哎。”


    他们在石阶上坐下了。

    陈一念问:“您这房子,有些年头儿了吧。”

    耿莲说:“是,是,好几辈儿人传下来的,以前没那些个规定,现在房子买了,只能归你七十年,七十年以后还得重新买,不叫个事儿。”

    陈一念说:“您说的那是土地使用权,不是房屋产权,七十年后房子还是归自己,就是土地不归你了。”

    耿莲撑着膝盖,皱了皱眉,摇头道:“我不太明白,这屋子不是盖在地上的么?敢情国家把地皮抽走了,留我一房子?”

    陈一念说:“嗐,您也甭管那么多,反正这房子一拆,还您现金,您住新家去了,七十年后的事儿,等儿子孙子算去吧。”

    耿莲笑说:“对,对。”

    陈一念看他这样,没来由地难受,他很希望打听出一点,哪怕一点耿莲现在生活幸福的消息。

    于是他问:“您这是老房子吧,现在住哪儿?没准儿我还能给您看个离住处近点的新房子。”语罢他掏出名片,抽出一张递给耿莲,又说:“您有兴趣就联系我,乐意效劳。”

    耿莲双手接过名片:“谢谢谢谢,劳您费心,但这老屋子我从小住到大,没在其他地方买,再者说了,眼下房价这么变态,眼瞅着往几万一平米奔去了,我想买也买不起呀。”

    陈一念登时内疚:“对不住,我还以为——我以为明星都比较有钱。”

    耿莲拿着名片,拂拂上头的字,嚯,“客户经理”,粉丝都混成客户经理了,他瘪瘪嘴,自惭形秽。

    既已至此,他干脆破罐子破摔了:“看您也捧我,都一家人,不妨跟您直说,我小时候就是因为家里没钱,所以才送去学武术的,就因为武术学校管吃管住。后来赚的钱也禁不住折腾,家里人这病那病,冬天再添点衣裳,学费,水电什么的,也用得差不多了——再说了,小孩儿拍戏,那钱也多不到哪儿去。”

    陈一念喃喃道:“骗小孩儿的。”

    耿莲说:“对对!就是骗小孩儿的。”

    对坐在大门石阶上,两人就这么对望着笑了,纵然一人心碎,一人惭愧。




    他们又扯了一会儿淡。陈一念还抄起公文包,向耿莲展示了复古贴画。他只是想让耿莲知道,不管世界如何变化,依然有人一如既往爱他。不过耿莲表情有些不适,陈一念见状讪讪,便不再提了,什么超大海报、什么水晶挂饰,也没敢说出口。只有等他转而讲回房子的事时,耿莲这才转悲为喜。


    可惜欢乐的时光特别快,又到时间讲拜拜。没过多久,耿莲手机突然响了,他接通后点头哈腰一阵,挂断后对陈一念说:“对不住,美工那边儿催了,我得赶紧过去赶工。”

    陈一念忙起身送他,不忘发挥粉头本色,又打听道:“您跟美工那儿干些什么呀?”

    耿莲把手机揣进兜里,做一个车工姿势:“金工!祖传手艺。但是也会点木工啊、裁缝啊,糊纸啊什么的。”他又笑笑,搓了搓手,给自己解围似的。

    陈一念无言,只看着他。在春日阳光里,耿莲笑眼盈盈,虽然他衣着普通,瘦得几欲乘风而去。可他偶然落难,神骨仍在,在陈一念看来,依旧宛如仙童下凡。


    耿莲正要离去,眼见着那边厢,老总和一干人等也从庙里走出。陈一念怔怔地说:“那路上小心,房子那事儿,要有兴趣,您就联系我。”那语气听着跟猴急的房产推销员并无区别。

    耿莲转身,他要走了,可又转回头来,对陈一念说:“一定一定。”

    陈一念这才发现,耿莲的腿还真是有点瘸。他愣愣神,说:“那您慢走。”

    树叶筛着春光,耿莲站在荫里,半回着头,这是老北京的规矩,告别需要很多次。


    “那就回见?”

    “哎,回见。”



    END  

    这个故事就永远停留在这里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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