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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• 悦读丨少年听雨歌楼上
  • 2022-02-20 04:32:16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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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少年听雨歌楼上



    姚栩

    我的家乡在北方的一个小城,离学校说不上远,然而气候却殊异。章丘的风又冷又浩荡,而记忆中,家乡已多年没有下过雪。

    我印象中最大的一场雪,是在小学二年级的时候。

    那场雪下得真实在,纷纷扬扬,不像现在,缺斤短两。像我这种自幼便展现出与众不同奇人异象的高冷少年,是拒绝跟别的小男生们一起打雪仗,在雪地里滚得像泥猴子一样的。我喜欢站在至高处,高深莫测地思考。而至于思考什么,我也不知道。所谓的至高处,就是一个水泥台子。我在这里俯瞰着他们,然后偷偷地笑。后来叶子也加入了我。我们总干一些匪夷所思的事情。

    冰雪初融,檐上结着冰凌子,剔透晶莹,我跟叶子仰着脖子瞪着眼睛使劲儿地看着,看得脖子酸了眼睛也痛。突然叶子掰下一根冰凌子送进嘴里,看得我嘴巴都张大了,然后她掰了一根给我,我慢慢送进嘴里,一咬,嘎嘣儿脆,再咬,感觉自己没有牙了。我吃了一小半,然后就那么捂着它,看着它慢慢化成了一滩水。

    我觉得这很神圣,白色的雪和透明的冰凌子都很神圣,叶子看着我咯咯直笑,她的侧脸在冬日阳光下,也变得很透明。我觉得她也很神圣。

    回忆到这里戛然而止。

    老枪看着我,笑得一脸高深莫测,他用胳膊肘子拐了拐我:表情这么荡漾,是不是想妞儿了?

    我白了他一眼,给自己倒了一杯水。学校这几天有些清寂。我们宿舍尤其。他们呢,都去打游戏了。八人的宿舍只剩懒到无可救药的老枪和宅得病入膏肓的我。

    走,哥带你去闯世界。老枪从上铺跳下来,一手抓着裤腰带,一手举着俩指头作飞吻状,还以为自己是大上海的许文强。我踹了他屁股一脚,笑骂着让他前面开路。

    我们决定装一把文艺小青年,不坐车步行一路向北。终于,我们在天黑前找到了一家看上去还可以的饭馆。

    老枪说,今天是他十八岁生日,是兄弟就走一个。我们碰了个杯。青啤劲儿大,我喝了两杯就觉得直往上嗝气儿,老枪红着脸,迷瞪着眼说,李子你可太怂了,我笑笑不说话,悄悄给他满了杯,他二话不说拿起杯子来又走了一个。

    老枪喝了点酒就开始胡言乱语,我默默听他呲牛,努力往嘴里添菜。

    酒过三巡,我以为老枪又要说他在地中海沉了几辆飞机,意想不到的是,他说起了他的家人。

    老枪有一个小他十岁的妹妹,用他的自己的话就是小妮子可淘了,有他当年的风范。

    老枪说这话的时候眼神里有一种柔软,我很少看见老枪这样温情脉脉的神情,在我看来,他是一个仗义的朋友,现在我知道,他还是一个不错的哥哥。

    往年这个时候,我妹说不定正趴在我背上,看我写作业,给我帮倒忙呢

    老枪呷了一口啤酒,呵呵笑了两声,笑意未抵达眼底,眼角些许发涩。 哎,多少浮云游子梦,奔波前程远乡里。

    说人话。我拿筷子敲了敲盘子,调侃他,借以舒缓忧伤的气氛。

    “我……我想家了。”他抬起头来,眼神带着几许迷蒙。

    我突然觉得他像一只迷了路的疲惫流离的大狗。我不该这么黑他,可是那一瞬间,我真的特别想给他顺毛。

    我开始相信,每个人都有鲜为人知的一面。大大咧咧的老枪,其实心底也有脆弱的时候。

    老枪醉得不轻,捆在我身上不说,还不停喷酒嗝。天黑得不像样儿了,一路也鲜有路灯。终于到了宿舍楼下,抬起头看见灯光明亮,心头一暖,像是喝了两斤老白干儿,热乎乎的。我想起高考前有一段时间通校,每天晚上十点下晚自习,走到单元楼下总是习惯性抬头看看,有时候还能看到母亲在厨房忙碌的身影,后来我看到家里亮着灯便知道,她在等我。

    我想起那时候在习作课写过一句很文艺的话:如果有人开灯等你,那就是黑夜里的太阳,即使风雪夜归,也不觉得冷。

    回到宿舍,他们已然回来,睡下了。他们都睡了,却还给我和老枪留了灯。

    我把老枪丢在床上,自己已经没有任何力气脱下衣服。和衣躺下,却丝毫没有困意。翻来覆去,辗转难眠,索性坐起。独对着窗外,心中无数思绪涌起。从未有一刻,能比得过此时对家乡的思念深刻。我多希望窗外那么多灯火,有一盏,是在等我。

    在老枪说他想家了的那一刻,我本要脱口说:我也很想家。但是最后我只是默然把手放在他肩上拍了拍。所有说了也无济于事只是徒添感伤的话,都不必说了。

    有时候,会感觉很累,仿佛自己所有人前人后的殷勤周到长袖善舞都是声色华丽的表演。这时会觉得只想回到家里,洗个热水澡,然后睡到第二天中午。我想家乡的土,想爸妈,想爷爷奶奶,想姥姥姥爷,想伯父大娘。我想家乡的树,想它的年轮;想家乡的草,想它们的根。也不知过了多久,一阵困意袭来,躺下后乍一挨着枕头便睡了过去。迷蒙之中,仿佛进了太虚幻境,听到远处画舫歌楼传来曼妙歌声:星河千盏不抵灯火万家,思君令人老,明日又天涯……”

    过年的气氛真是越来越强烈了,很多人在学校的许愿墙写下新年愿望。我和老枪也当一回善男信男,写下心里最想说的话,贴在了最最最高的地方。他的纸上写着家里都好,我的纸上写着家里都好。我和老枪看向彼此,四目相对,咧开嘴笑了。后来老枪跟我说那绝对是他见过我写字最好看的一次,我说哦,你的还是一如既往的丑。

    我开始频繁地光顾那次跟老枪一起去的小饭馆。那家的老板挺聊得来,聊来聊去,发现竟然是老乡。我想家的时候就去吃碗饺子,也为吃饺子,也为听一下乡音。我跟我的室友这样推荐那里的菜色,我说俺老乡做的东西好吃到哭。我不怕被诟病,我渐渐开始喜欢这样形容一个吃的:好吃到哭,只听这四个字,心里便就有一种喜气和满足。

    突然想起《长安乱》里,喜乐死了多年后,释空又娶了一个女孩,叫米豆。原来是这样,我们终归要从声色喜怒彻悟到人生不过一蔬一饭的平稳。

    小饭馆老板的女儿有着很温存的眉眼,我不知道你有没有如我一般爱上过一个瞬间,她端出热气腾腾的饺子笑着嘱咐我小心烫那一刻我确信真的爱上她。

    老枪谈了个女朋友,跟我得瑟,说要带着女友回家过年。我白他,秀恩爱,分的快,但是内心真的替他高兴。

    我吹着饺子,手机震动了一下。是老爸发的短信:嘟嘟说它想你了。

    嘟嘟是我养的狗,我上了大学后把它托给老爸,老爸把它当儿子养,后来我也分不清我和它到底谁是我爸的儿子了。

    爸,我快回家了。删掉。

    爸,你跟妈都好吧。删掉。

    爸,我想你了。删掉。

    最后,键入:“跟嘟嘟说,我也想嘟嘟了。

    伸了个懒腰,满足得打了个嗝。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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